柒
drawing by 儷。
我特別對「柒」這個中文數字敏感,趁我還輕醒時我要多說一點。從前,在我還小六時,我每存到七百塊就會到離家最近的銀行,把身上所有錢存到戶頭裡,雖然是這樣,我到現在還是沒養成存錢的良習。那時候會想存錢,不過單純只是想學習大人;為什麼是七百元?因為只要一超過七百元,我就會去買芭比娃娃,我喜歡的芭比娃娃價錢都剛好是七百九。當我每次填存款單時,都會在存款金額欄填「七佰」,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填「700」。奇怪的是,不管走到哪個櫃檯辦理,服務人員都先是嘆一口氣,然後擅自塗改成「柒佰」,不過就是多了三點水和木字旁,但從我這裡反向看去,怎麼看都很畸形。一直到國三,我才會寫這個字。我從來沒有因為寫錯被罵或被懲罰,但櫃檯人員的神情和嘆息總是在我寫下這個數字時呈現在視網膜上,並且在我的鼓膜兩側迴盪,難以揮散。
我看著閉上眼睛的男子,想著他話語中的意涵。『你怎麼看待結束這件事?』我小心翼翼地問,深怕又被斥責。『讓一個人結束,或是一個人主動/被動結束,從來都不是當事者的心願,也不是他能決定的。』他越是想解釋,我就越是糊塗,所以也不打算接話了。我的右腳並不痛,但我感覺到它在呼吸。過了許久,他還是闔著雙眼,在不想打擾他的情況下,我走到十五尺遠的小陡坡。憂心地望著那個畫面:無頂梁柱,一位發了瘋的男子和血紅的大地。我突然覺得那雙梁巨碩地嚇人,但我知道我指涉的並非眼前的梁柱,也許是這位男子或是這個城市。在一種非常微妙的時刻,人會藉由描繪或誇大某樣形體或現象隱晦地透露另一情境、人物、狀態、情緒,通常是發生在夢中,且不為夢者所知。譬如一位婦人說明夢裡的桌子有多麼扭曲,事實上扭曲的是她的婚姻;或是描述男人胸口上長毛的胎記噁心的令人恐懼,但令人懼怕的其實是男人的性格。我知道現在自己也被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淹沒,可是,我必須抗拒,我要明白我所在乎的永不在考慮範圍裡,我所畏懼的遠超乎我的認識,我所懷疑的必然不是針對的。
我的治療師說這一切都是我幻想出來的世界。『妳的貓死於妳手下,從來都不是夏天的問題。是妳把牠的頭咬爛,親口啃掉牠的頭皮。』這當然不是真的。他的尼龍褲上沾染了幾滴咖啡漬,像是洗不乾淨的月經。半晌,他坐回辦公桌後,以一種反胃的神情瞪著我。如果在這裡都不需要同理心,我何德何能冀望天狗市民的同理?『不可能是我,我寧可毀掉自己也不會殺了牠。』我必須承認在說這句話時,我並沒有罪疚感或是其他應該發生的情緒。我瞇著雙眼觀察起辦公桌上的相片,正確來說是壓在玻璃墊下的照片。視線開始漸漸模糊,相片的白邊如銀絲般地反射著燈光,我眩暈,雙眼刺痛,然後跌坐在地毯上,放聲大哭。直到泣不成聲,治療師還是無動於衷地在辦公桌後冷漠地看待一切發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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